【生贺】四月(完)
作者:正直
简介:1.角色群像 2.有剧情,友情向,无水仙,少量KT(大和尊、银金)
(所有人物按剧中年龄及职业设定:大场诚、泷川尊、新藤大和、鞍马六郎、法界天魔、不破银狼、金田一一、大田原、时枝裕二、筱田夏生、井坂将吾、青年、向井荒太、安积隆、影山留加、莎莉、望月沙良、片濑雪)
0.
他迫切地想从溺水的窒息中挣扎而起。
如果是梦的话,就算吸进水也无所谓吧?可是他不敢轻易尝试,怕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泳池雪白的瓷砖反着午后金色的流光,它们静静地倒映着安宁的色彩,不知道有人在这里受苦。
谁在身后压着他的头,模糊的视线里有另一双脚稳稳地站着,由他扑腾、反抗、激起无力的水花。
也许应该由它去,那样我就可以醒来。他这么想着,四肢安分下来。
然后却下沉,不断地下沉。这座泳池为何深不见底。
我完了,他想。
1.
新藤大和惊醒,在黑暗里听见啜泣声,立刻翻身打开床头灯,果然见尊缩在被子里,泪水满面,深陷噩梦中。
“尊,尊。”大和摇他的肩膀,不停呼唤他的名字,但似乎无济于事。
他在憋气,眉头蹙着,牙关紧咬,嘴唇颤抖。
大和用力晃他:“尊,醒醒!”
泷川尊焦虑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可眼泪仍一滴滴从紧闭的双眼里往外渗,大和拍着他的脸,急得喊道:“是梦!醒醒,尊,是梦!”
像被锢住的四肢颤了一下,尊喘着气猛睁开双眼,茫然地看天花板,然后把目光转向大和,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疲倦。
新藤大和松了口气。
泷川尊伸手摸自己的脸,诧异地发现竟流了这么多泪。大和把他扶起来,递杯子过去,又摸他的额头,不烫。
尊啜两口,低头看着杯中水发怔。“我做噩梦了。”他对大和说。
“别怕。只是梦。”大和点头。
“我梦见自己被人按在游泳池里,不管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梦里的场景仍让他心有余悸,泪涌上来,尊用力忍着,“是学校的泳池,我还戴着学生的游泳帽,橙色的。”
他想形容在梦里笼罩着他的无边无际的、巨大的恐惧,又觉得荒唐。
“只是梦。”大和握住他的手,指尖比他的凉,似乎想帮助他冷却下来。
尊抬头看他,眼里是深深的担忧:“如果不是呢?”
大和犹豫着没有答话。他知道泷川尊这段时间以来饱受噩梦困扰,而且它们清晰连贯,完整得像一段真实的经历——饱受欺辱的、被绝望攫夺了快乐的经历。
“大和,”泷川尊与他的手握紧,“我在梦里听见别人叫我的名字,是大场诚。”尊说出这个名字,心口不知为何一阵疼。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新藤大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他认为他们都不应该把梦境当真——这是不科学的,不会发生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但总该有个缘由。
“现在先睡觉吧,”他把尊揽进怀抱里,轻抚着后背拍拍,“明天再想办法。”
尊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声音显得闷:“已经是三十八岁的人了,还要像糊弄小孩一样哄我,像话吗?”
大和笑了,说:“已经是三十八岁的人了,还要像小孩一样被噩梦吓着,像话吗?”
尊在他的怀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再醒来时,挂表的指针已接近十一点。新藤大和上午有课,几小时前就离开了,为他在桌上留了两片夹着双面煎得金黄的鸡蛋的烤吐司。
泷川尊伸手按面包表面,它们因放冷而变得硬邦邦的。
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醒,尊在心里笑,还费时间做我的早餐干什么。正想着,大和传来短信:起来的话再做点其它东西吃,今天很热,煎蛋会不新鲜。
“你在餐桌上装了雷达吧?”尊在对话框中写道。
大和很快回复了:吃了以后胃痛可就麻烦了。
“是因为怕麻烦才这么说的啊——”尊故意逗他。
新藤大和立刻把电话拨过来,尊接通,听见那边的背景音里有柔和的风声,远远飘来学生午休时的聊天话语。
“起来了?”新藤大和不是个浪漫的人,开口也不懂得要顺着刚才短信的内容往回哄,反而像今天第一次联系似的。
尊边喝水边嗯了一句。
大和咽下三明治,继续问:“之后睡得好吗?”
“没有做梦,结果闹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睁开眼就已经十一点了。”
“是我帮你关的,”大和答,“也和优奈说过你今天休息。”
尊无可奈何地笑,抱怨道:“你这家伙未免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新藤大和跟着低低地笑两声,说:“因为之前你说打算去找那个侦探问问,我想你不如今天就去好了。”
梦中场景被这句话勾回来,泷川尊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他又按了按两片变硬的吐司,答:“是啊,这件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2.
鞍马六郎的侦探事务所大门虚掩着,泷川尊敲响它,无人回应。他轻轻推开,屋里只有午后的平静阳光。
左手边的长桌上仍放着那套鲁布·戈德堡机械,启动用的小钢球散在一旁。尊往常总是饶有兴致地把那些设计复杂的机械组合看上一会,但今天没有心情。
他上楼梯,二层也静悄悄的,鞍马六郎正仰面躺着小憩,他便故意咳嗽一声,又抬手敲了两下墙壁,六郎仍没有醒。
尊走过去,伸手捏住六郎的鼻子,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憋得红起来,忍着笑。
鞍马六郎终于被憋醒了,他摆脱尊的手,坐起来正了正西装上衣。“这可真是稀客啊。”他咕哝了一句。
六郎还是老样子。穿着半长不短的吊脚西装裤,黑框眼镜端端正正架在脸上,露出一副挺严肃的表情看着泷川尊。
“最近都撑满33分钟了吗?”尊笑道。
“如果是你的离婚案的话,应该能拖得更久也说不定。”六郎认真答,一双圆眼睛在镜片后肯定地眨了眨。
二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梯,在办公桌前坐定,彼此间隔着两杯冒热气的咖啡和名侦探人偶手办。
“和我手上的案子没有关系,是私事。”
鞍马六郎猛抬头,面无表情道:“你做了什么?”
“我想拜托你帮我查一个人。”泷川尊与他对上目光,又把头低下了,“我只有一个名字,叫大场诚。他在高中时代大概被卷进了校园的欺凌事件,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年龄。”
鞍马六郎严肃看他,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泷川尊把端起咖啡放下,迟疑道:“这么说一定让你觉得很荒谬……是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做噩梦梦到的。”
鞍马六郎歪了歪脑袋。
“我总觉得是一个关于谁的故事……”尊望着六郎桌上的侦探手办,眼前浮现的却是把他紧锁其中的高窄储物柜里的黑暗、淹没了他的无人的学校游泳池里的溺水气泡。“我看见课本上写着一个叫‘大场诚’的名字,也听过其他人在梦里对我叫这个名字。目前只知道这么多而已。”
“真的是梦吗?是不是谁在你的食物里放了引起幻觉的药,故意迷惑你。”鞍马六郎立刻展开了他的联想,说话语气颇笃定。
泷川尊想了想平时与自己最常接触的新藤大和与优奈,果断道:“是梦。”
“这样啊……”六郎并没有嘲笑他,但也没说出其它话来,只是用手指抵着下巴,仿佛陷入思考。尊拿起咖啡,默默喝了一口。
他腕上的手表一秒一秒地清脆响过,屋里安静极了,所以当室外传来重重的关车门声时,二人都被吓了一跳。
一个穿白色连体工装,脚蹬黑色短靴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
“顺便路过来看看你。”法界天魔对鞍马六郎笑着打招呼。
泷川尊站起来,对天魔点头问好,天魔回礼,二人都等着鞍马六郎的引见,可六郎仍坐在原地发愣。
场面静了几秒,尊与天魔看着对方无可奈何地笑笑,正准备自我介绍时,鞍马六郎突然起身,从桌子后面急急地绕出来,走到两人中间站定,没头没尾地说道:“这件事一定有别的隐情。”
法界天魔不明所以,眨了眨眼。
“大概他能帮到你。”鞍马六郎对法界天魔笔直地伸出手指着。
这次轮到泷川尊一头雾水了。
“这是泷川尊律师。这位是法界天魔,Obake安保有限公司的社长。”鞍马六郎对泷川尊介绍道,“他是驱魔方面的专家。”
“驱……魔?”泷川尊足足反应了好几秒,然后诧异地反问,“你的意思是……”
法界天魔露出与尊如出一辙的纳闷表情,因为他除了律师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与洗衣剂味之外,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而鞍马六郎却对两人的面面相觑视若无睹,率先走出门去,说:“我们现在就去律师家。”
3.
泷川尊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和灵异事件扯上关系,心一路七上八下,随着道路颠颠簸簸。除此以外,另一个让他在意的事情是他不得不把自己与新藤大和同居的事实暴露在朋友鞍马六郎与朋友的朋友法界天魔面前。
内裤都收起来了吧,床铺也理过了,浴缸是昨天才刷的……他的大脑飞速过了一遍公寓的状况,生怕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连车子已经停稳都没有发现。
“泷川律师,是这里吧?”法界天魔从驾驶座上回头看他。
尊不是个容易一惊一乍的人,现在却被这句话吓得一抖,见窗外的确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没错。“辛苦了……”他从车中钻出来,见天魔绕到后备厢,拿出了一个像超大号果园杀虫喷雾机似的黑色东西背在身上。
总而言之已经是完全不了解的领域了。
“这就是案发现场吗。”鞍马六郎站在公寓大门口仰头向上看。
泷川尊拍他的脑袋:“喂,别这么形容我家啊。”
“如果有怨灵出现的话,”法界天魔神色凝重地站在六郎身边,边说边向四处张望,“请务必信任我,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人们的生活,说服留念人间的灵魂升入天堂。”
“……太夸张了。”泷川尊暗自庆幸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一点,来往的邻居不多,否则必定要承受不少困惑的目光。
门锁打开,玄关处散香瓶的清香气混着暖洋洋的阳光味懒懒地扑面而来,泷川尊惯性地感到身心放松,下一秒又提起精神,因为想起自己身后跟着一个驱魔专家与一个私家侦探。
这二位如临大敌,一进公寓就分头行动,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查看起来。
公寓是尊与大和一起看中的,新搬来不久,两室一厅,面积不大。朝南的那屋做卧室,另一间小些的是书房,里面还有张沙发床。书架太多摆不下,所以占了客厅里的半面墙,除此以外的家具不多,就算法界天魔和鞍马六郎把每一格抽屉都打开检查,也花不上半小时就能看完。
泷川尊忐忑地靠冰箱站着,说不上是因为怕房间里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还是因为新藤大和这位同居恋人的曝光。
大约二十分钟后,鞍马六郎面无表情地走向泷川尊,像是要说什么。泷川尊紧张地盯着他,六郎便又站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和你同居的男人靠得住吗,真的不是他给你下药吗。”
泷川尊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只能连连摆手。
“就算你这么说了,但他还是有嫌疑的。”鞍马六郎扶了扶眼镜。
“如果是那样的话又有什么好处呢,毕竟我害得他每天也睡不好啊。”泷川尊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鞍马六郎的眼神明显地动摇了一下,转开头,清清嗓子:“……这样啊。”
法界天魔从书房里走出来,卸下身上那副驱魔装备,活动肩膀道:“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律师,但很遗憾,我没在这间公寓里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泷川尊和鞍马六郎齐齐抬头看他,一个欣慰,一个惊讶。
“如果既不是灵魂,又不是迷幻药,为什么会梦见其他人的人生呢。”六郎沉思道。
天魔转向尊问:“律师,你在梦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泷川尊引他和六郎在餐桌边坐下,端来三杯茶,落座后先深呼吸,仿佛给自己打气,然后开始讲述:“第一次梦到他是大概半个月前。我站在河边,周围已经很黑了,路灯不太亮,现在想想应该是大场诚的视角吧?那次虽然没有被欺负,可心情却很不痛快……两三天后,梦见了上学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内容该不该无所保留。
“我知道他在学校过得并不快乐。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们故意孤立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他……走进教室以后,看见课桌上放着悼念的花,打开课本时发现课文全都用黑色的马克笔涂黑了,在看不见的地方放图钉扎伤他,”泷川尊的眉头越皱越紧,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面前的天魔和六郎,“他在班里好像有一个朋友,可是他后来也离开他了,在梦里一直没能看清那个学生的脸。”
法界天魔与鞍马六郎望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接下来,那种程度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所以开始使用暴力,除了学生之外也有老师。他一直被排球砸、罚跑操场、游泳时被按在水里没法喘气。就算头上的伤口流着血,也只能一个人倒在花丛里……”
泷川尊到底还是有所保留了。像面对大和时一样,他选择对六郎与天魔隐去他在梦中感受到的无力与苦涩。
恐慌与惊惧是不可说的。没有恰当的词语能形容孤独,没有完整的句子能描述他的绝望。痛苦无法分享,与快乐不同。
可即便只是选择性地说出这些内容,泷川尊也觉得呼吸急促,心情沉重。他的鼻子又发酸了。
鞍马六郎与法界天魔看着热茶在玻璃杯壁结上一层水珠,依然沉默,心里清楚无论是经历了这些的人还是面前深受噩梦困扰的泷川都无法轻易为话语所安慰。片刻后,六郎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腾地站起来,直直看向泷川尊,说:“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大田警官。如果确实发生了这种事情的话,必须要阻止它。”
法界天魔跟着起身,正要开口,手机响了,是员工大觉庆三的来电,便走到旁边接通,回来时对等待他的六郎与尊露出抱歉的神情,说:“不好意思,有一个高中发生了武士幽灵伤人的事件,我现在得回去一趟。在那之前先把你们送到警厅吧?”
“今天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尊立刻回答到,顺便帮他把那身装备重新背在背上。
法界天魔对泷川尊笑笑,说:“谈不上什么麻烦。律师也好,侦探也好,我这种驱魔公司也好,不都是为了解决事件、让生活变得稍微顺心一点才存在的吗?”
4.
鞍马六郎去哪里都有股进案发现场的劲头,笔直笔直地往前走,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倒是跟在他身后穿了别着律师徽章的酒红色西服的泷川尊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毕竟人生中还发生过在这里被拘留观察了一晚的事呢。
刑事课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头顶的灯管忽明忽暗,照得走在其下的每一张脸都匆忙愤怒,泷川尊只能在人缝中小心避让。
“银狼,你再超限速的话,摩托车一定会被扣下的。”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说话的内容虽然挺严重,但腔调倒是悠悠闲闲。
那个被叫做银狼的人的声音相较之下显得冷淡,可语气诚恳,回答道:“是你说有急事我才超速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路口没有监控摄像。”
“差劲发言啊——”悠闲的男生轻轻笑。
他们的步速很快就赶超了泷川尊,并肩往刑事课走去,都做高中生打扮,在经过鞍马六郎时却被叫住了。
“金田一同学?”
穿蓝格校服裤的圆眼睛男孩敏捷地循声音看去,惊讶道:“鞍马侦探!”
站在他旁边的卷发男孩抬手看表,被金田一反手拍了肚子:“问好啊。这位是鞍马侦探。”
“你好。我是不破银狼。”卷发的银狼捂着肚子,对鞍马六郎不深不浅地鞠了一躬。
“幸会,我是鞍马六郎。”鞍马六郎一本正经地对着面前的高中生回答了,说罢看向刚走到他们身边的泷川尊,介绍道,“泷川尊律师。这是高中生侦探金田一同学,这是金田一同学的同学。”
不破银狼皱了皱眉头,没有反驳。
彼此问好后,银狼又抬手看表,被金田一从背后拧了一把,不禁吃痛,二人互不相让地瞪了一眼彼此,让泷川尊想起二十年前的大和与自己。
“对了,我现在有个有趣的事要办,是关于高中生的,有兴趣吗。”鞍马六郎显然没被眼前两个学生的互动勾起什么回忆。
“什么案子?”
“有多有趣?”
金田一一和不破银狼同时开口,一人问了一句。
“跟我来。”鞍马六郎朝资料室的方向摆了摆头,没觉得这邀请有什么不妥——泷川尊猝不及防,暗暗发愁要怎么对着两个年轻孩子把自己将噩梦当真的事情说出口。
大田原警官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在数据库里找到了很多同名同姓的人,但是和你提到的欺凌都没有关系,所以只能在这里碰碰运气。虽然这里一份机密文件都没有,不过剩下的那些比其它渠道要可靠多了,”大田乐呵呵地对他们说,因为鞍马六郎拜托他帮忙实属难得。
鞍马六郎挽袖子,手指一二三四点了点堆得满当当的文件架,果断道:“找一个叫大场诚的高中生。”
不破银狼拉了一把金田一,低声道:“你不是说有急事吗?”
金田一笑着反问:“现在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不破银狼对在旧资料室的旧纸堆里翻翻找找的有趣性感到怀疑。
泷川尊把手提包放在一边,对着高耸的文件架叉腰叹了口气,转头看鞍马六郎,见他居然已经行动力超强地一张张看起来了,心里又有点感动。
就当做是寻宝游戏来做吧,他想。
第一个宝在三十三分钟后被不破银狼找到了。
四个脑袋凑到一起举着一张发黄的报纸仔细看,大田警官在外围踮着脚挤不进去。
文章标题很吸引眼球。
“名校欺凌事件后续!修和学园师生集体前往x墓园追悼学生大场诚。”
泷川尊觉得像是有人朝他的后颈上吹了一口气似的浑身发冷。
金田一与不破银狼对视了一眼,仔细阅读起来。
“对于近日名校修和学园被爆出的严重校园欺凌事件,校方与受害学生家长说法不一,面对家长的严厉控诉,校长及其他任课教师尚未表态,前往墓园追悼受害学生。据悉,遇害生大场诚(15岁)品学兼优。截发稿止,修和方面仍没有对该事件做出正面回应。(配图为担心在校学生而前来的学生家长)”
鞍马六郎拿过报纸又看了两遍,没说什么,转向文件架继续找起来。
那墓园是尊知道的,筱田夏生也葬在那里。
他拿着旧报纸的手在午后的升温里越来越凉。
5.
“一个人去没关系吗,律师。”鞍马六郎在警厅大门外又问了泷川尊一遍。
尊对六郎笑笑,说:“因为认识的朋友就葬在那里,所以以前常常去,只是没想到那个叫大场诚的学生也……”
鞍马六郎看着泷川尊,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金田一一和不破银狼跟在几个刑事课的警官身后从大楼里走出来,上了一辆警车,隔着车玻璃对他们招了招手。
尊和六郎也向他们挥手。
“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六郎在尊背后叫住他,“随时联系我。”
泷川尊回头看他,又笑了笑:“谢了,六郎。”
鞍马六郎目送他拐过街角,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身影很快就隐在人群之中。
去墓园要搭一趟电车,再转一次公交,路程不远,但是没有公共交通能直达。泷川尊在乘公交车站前的花店里买了两束蓝色的矢车菊,挑染了短发围着蓝围裙的年轻男店员又体贴地配了几枝白色的小花,在包装纸外扎了个漂亮的结。
那些花都开得很好。
车上零散有几个空位,尊在后排坐下,挨着窗子,阳光温暖柔和。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束花,眼中见到的所有路人都喜气洋洋、满面笑容。
尊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一路上思绪连篇,却没想到全程都头脑空白。他有零零碎碎的感慨,又似乎没有,所以只是望着窗外。
名叫大场诚的学生已经死去了,这仿佛也是预料之中的。
车子到站时,只有泷川尊一人下车,他隔着车门看见自己刚才的座位已立刻叫人占了。
墓园里,一道石阶路缓缓向上,尊提了小小的木桶与舀子慢步走在树荫下。绣球还没开,他往常总是在它们盛开时来,因为觉得筱田夏生是属于夏天的。一转眼夏生也已经离开他多年了。
这都是什么机缘呢,尊不禁想,如果说给夏生听的话,他一定会吓一跳的。
不仅如此,大概还要嘀嘀咕咕地责备他一顿,说他不该睡得太晚,也不该在睡前看那些莫名其妙的电影和故事,害得他噩梦频发。最后,会拉他去潜水吧。
“不管怎么说,就先把压力抛开——我可不是说让你逃避的意思,但如果一直反复去想那些烦恼的话,只会让你的心情变得更差而已,放松一下再面对也没关系,尊。”
夏生一定会这么说的。
虽然是个满嘴道理的家伙,但也是个笨蛋。泷川尊看着脚下的石阶想到。
筱田夏生的墓很好找,就在两个缓坡之间的那一排、左起第五个。尊习惯地拐进去,视线里出现一个盘腿坐着的人影,蓝色棒球帽和薄运动服上衣都放在身边的地上。
二人相对一怔。
他们在这里打过几次照面,但是没有说上话。泷川尊发现夏生的位置前已用净水冲洗过,还放了一颗新鲜柠檬。
“不好意思……是我太冒昧了,”井坂将吾从地上站起来,对着泷川尊腼腆地笑,“因为最近没有遇见你,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帮那边稍微整理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刹住了,视线定在尊怀里数量增加为二的两束花上。
泷川尊甚至能看见他眼中的抱歉与惋惜。
真是个善良的人。
“太感谢你了,”尊放下小桶与手拿包,走向将吾伸出手,“我是泷川,泷川尊。”
将吾把手在溅了油漆点的裤子上抹了抹,与尊相握,慌乱地将目光从花挪向尊的脸:“井坂将吾。我……”
“不是的,”尊对将吾笑,知道他要对自己说节哀顺变了,“虽然增加了想悼念的人,可我不认识他。”
井坂将吾疑惑地看他。
泷川尊把花与柠檬并排在筱田夏生的名字下方摆好,领将吾横穿一排,来到大场诚的墓前,舀了水,轻轻浇下去。做这些事时,将吾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双手合十。
“我不认识这个少年,但是却梦见了关于他的事。”泷川尊开口。
看井坂将吾对自己似懂非懂地点头,尊便把噩梦里的情景和旧报纸里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与面对大和或六郎、天魔时不同,也许是环境的关系,也许是将吾神情的关系,泷川尊觉得那些痛苦的感受似乎被理解了。
远方的夕阳正渐渐下沉,从他们所在的高处望去,余晖像融化了似的要拥抱这座城市。与其它任何时间都不同,它变得温情脉脉、恋恋不舍。
“泷川律师,请你看看这个。”将吾听完他的话后,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薄纸,“这是我的朋友过去写给我的。”他示意了一个方向,距离夏生与诚的墓都不远。
“就像你和大场同学一样,我与那位朋友也没有见过面,”将吾又说,“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见尊犹豫,将吾笑笑,把信塞进他手里:“因为律师现在的状况和我当时稍微有点类似呢,来怀念熟悉的陌生人。”
6.
将吾君,
最近一切都顺利吗?听说你的家人喜欢上次的熏香,所以这次我邮寄了两瓶新的过去,是适合春天的气味,如果能让大家心情变好的话就太好了。
关于我自己的情况,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告诉你。
好消息是,负责医生发现我的病情有治愈的可能。坏消息是,负责医生发现我的病情有治愈的可能。
听起来是两句傻话呢。
在便利店值晚班的时候也好、或补觉起来看着百叶窗外的落日的时候也好,我仔仔细细地想过,做出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无关拯救或牺牲,其中既没有伟大可言,也不关感动什么事。硬要说的话,是我被她们拯救了才对。
生命虽然平等,可我不认为每个人的价值是相等的,所以我擅自在天秤上做衡量,作为儿子、作为恋人、作为病人、作为陌生人。
我自己的重量不及她的笑容重,所以其它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直以来都擅自和将吾君说着这些事情,将吾你却从没有对我说过“这样做比较好”、“那样做不行吗”之类的话,谢谢你。
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祝好,
青年
7.
与泷川尊在车站道别后,井坂将吾前往两个街口下的小巷,远远就看见向井荒太站在小餐馆门口的橘黄色灯下,身边蹲了一只边境牧羊犬。
“怎么不进去等?”将吾朝荒太小跑两步,笑着打招呼,弯下腰摸摸小狗脑袋。
向井荒太笑嘻嘻看他,慢吞吞答:“想多陪他一会来着……”
“抱歉啦,我们会很快吃完的。”将吾认认真真地对牧羊犬道歉,获得了体谅的蹭蹭脸。
二人将它在门口系好,一前一后进店,正在这里打工的安积隆迎出来,把他们带到预留的隔间里,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
将吾用菜单轻轻拍了他的脑袋,假装生气道:“我要去向老板举报了哦?”
隆笑,一点也不怕将吾,转向荒太:“荒太哥,待会我就下班了,和你一起遛狗好吗?”
“可以是可以,”向井荒太黏糊糊地笑,“但是小茜会等着急吧?”
安积隆伸手挠挠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说:“她最近在书店里找到一份兼职,所以我们只在睡前通电话而已。”
将吾笑着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手机时间,嘟囔道:“裕二那家伙真慢啊。”
推门不多时就被拉开,探进一个挑染着短发的脑袋左右看看,然后伸进一只脚,踢安积隆的屁股:“你怎么在这里偷懒?”
隆反手抓着时枝裕二的小腿,说:“哪里偷懒了,我明明在帮你们点菜嘛。”
“还不放开?”裕二在空中踹了两下,险险擦过将吾与荒太的肩膀,两人都下意识往旁边挪,自顾自地看菜单。
安积隆眼巴巴望裕二,不情不愿道:“放开的话我可打不过你……”
“臭小子。”时枝裕二敲他脑袋,又揉了一把,被逗笑了。
“说起来,”荒太从菜单前抬头看将吾,“将吾你今天是从墓园回来的吧?”
隆与裕二闻言都看向将吾,不再闹了。
“先要两瓶啤酒,其它的……”将吾指着菜单,“去了,还遇到了之前见过几面的泷川律师——今天是第一次和他说上话。”
“说话了?”裕二边坐下边翻开菜单看。
将吾点头,说:“嗯,两个人一起坐在石阶路上。怎么说呢,虽然是伤心的故事,可又觉得有一点……”
荒太趴在桌上眨着眼等待将吾的下文。
“机缘吧……我也说不好,感觉就像青年和我认识时一样,刚开始明明是因为挑选熏香才意外认识的,一直以来只是在网络上交流,但最后却变成了能倾诉的朋友,”将吾托着脸若有所思道,“不过,泷川律师和我的情况又有点不一样,他是在梦里知道那个学生的。”
裕二与隆纳闷地对视一眼,反问:“梦?”
“一个叫做大场诚的高中生,但他现在已经……”将吾不无遗憾地叹气,又抱歉地笑笑,说:“吃饭时说到这些,不好意思啦。嘛,因为我听到以后觉得很奇妙,所以忍不住告诉你们了。”
安积隆没吭声,皱眉思索起来,就连荒太接下来点到的菜名也忘了记在纸上。
时枝裕二瞧着他,伸手指捅了捅他的胃:“隆,怎么了?”
安积隆用笔杆点自己的脑袋,眉头越皱越紧,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那个名字……大场?”
井坂将吾与向井荒太看他那副绞尽脑汁的样子都乐了,裕二则无可奈何地叹气,说:“就算再怎么努力要想起来,也该先帮我们点菜才对吧?”
隆不作声,头比刚才扎得更低,然后猛地抬起来,双眼放光:“我想起来了!是拉面店!”
“拉面店?”
“拉面店的老板,是那个叫诚的学生的爸爸。”安积隆肯定地对他们说。
8.
安积隆牵着荒太的牧羊犬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回头对他们解释道:“以前在市场兼职的时候,我帮忙往这里送过货,当时在墙上看见了好多奖状,上面写着大场诚的名字。”
“是这样吗……”井坂将吾双手插兜,点了点头。
“夏美阿姨——就是拉面店的女主人,她当时告诉我那是他们家大儿子的奖状,很自豪的样子。我还以为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好,谁知道……”隆的话音低下去。
晚风的温度降下来,轻轻吹在他们身上,令人不禁都把外套紧了紧。
四人一犬默默地又走了约七八分钟后,安积隆在一盏不亮的路灯下站住脚步,朝马路对面的小店扬了扬下巴,说:“就是这里。”
大场卫的拉面店早已经搬离了原址,位置比过去要显眼些,现在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柜台前的单座和四人桌都坐得满满当当地,有结束工作的上班族、才从补习班下课的学生、还有住在附近社区的居民。
透过格窗,他们看见女主人大场夏美穿一件明黄色短袖,满面笑容,忙着招呼客人。她把店整理得很好,门口的路面也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门两侧各摆了矮矮的铁架子,上面放着盆栽的花。粉色的、紫色的,在墙上投下漂亮的影子。
偶尔有几辆车子通过这条单行马路,车灯远远地照过来。荒太抬手遮眼睛,将吾把自己的棒球帽摘下来扣在他头上。
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一路踢着网兜里的足球不紧不慢地从后街走过来,校服外套潦草搭在斜挎的书包上,走进拉面店,说了句“我回来了。”
他们看见大场卫与夏美同时朝那孩子笑,对他说欢迎回家。客人们热闹的聊天和笑声从推开的门里飘出来。
“这是二儿子。”安积隆轻轻说,情绪有些低落。
时枝裕二转头看隆,安慰地搂住他的肩膀。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将吾说。
向井荒太点头。
“回家吧?”将吾转头对他们笑。
“回家吧。”裕二也笑。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越过那条马路。
向井荒太走在最后面,抬头看看皎洁的月亮,又回头看了看那家温馨的小小拉面店,对他们笑道:“偶尔这样一起出来散散步很好呢。”
牧羊犬与前面三人都回头看他。
“是啊。”安积隆露出微笑。
9.
泷川尊从浴室出来时,发现新藤大和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薄毯子堆成一团,只盖住了脚面。
尊走过去关掉电视,蹲在大和身边看他的睡颜,发现与二十年前相比竟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听说学校里的学生们都挺喜欢上他的课。
新藤大和睡着的模样比清醒时柔和,眉头舒展,神态放松,呼吸缓长。被吹风机吹得软踏踏的刘海垂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尊静静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帮他把那几绺头发撇到一边。
大和醒了。在沙发里翻了个身,睁眼对他笑:“洗好了?”
泷川尊站起来,把大和脚下的毯子拎起来叠成方块搭在沙发扶手上:“怎么不去床上睡。”
“想等你一起,”大和坐直打哈欠,拿头抵着尊的侧腰,“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你应该趁我没做噩梦的时候先睡着的,不然又把你吵醒怎么办?”尊用手顺他的头发。
新藤大和站起来,比他稍微高个几公分,又笑:“那有什么关系?”转身在厨房里接了杯水,回头看他:“不过,既然今天已经去过墓园,也许就不会再有噩梦了。”
“希望如此……”泷川尊关了客厅灯,跟在大和身后走进卧室,二人一左一右躺好,一人亮起一盏床头灯,“自从知道他的经历后,一点也不觉得噩梦可怕了。”
大和抚慰地拍拍他的手背。
“大和,”尊枕着手臂侧身看他,“你的学校里有没有被欺负的学生?”
新藤大和仔细想了半天,郑重摇头:“我的班上没有。如果其它班级有的话,担当教师也绝对饶不了那些欺负人的家伙们。”
泷川尊笑笑,闭上眼睛,听见身边大和轻轻翻动手中杂志的声音。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了,然而这次不是大场诚的视角,是他自己的。
夕阳温柔,给长长的河堤、茵茵绿草与粉白樱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这个季节的傍晚是最美的。
离他不远的长椅上独自坐着一个青年,正用天蓝色的方纸折纸鹤。一阵风来,吹走了他身边才叠好的一只,它就像会飞似的,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落在平静的河水里。
青年把新折好的这只托在手心里看,又一阵风来,挟着几片樱花。泷川尊看见他转身对身后无人的草皮缓坡说:“为什么一直躲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一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年从樱花树后绕出来,怯生生看着那青年,掌心里是刚接的樱花瓣。
泷川尊心里一震。
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上衣与蓝色长裤,两道直眉毛下的眼睛大而明亮,但表情似乎有些忧郁,犹豫半晌才走近青年。
他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眼神也躲躲闪闪,仿佛既怕自己伤了地上的碎花,也怕眼前的青年伤了他。
泷川尊知道他就是大场诚。在过去的梦中,他依稀从镜子里见过那张年轻的脸。
“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走?”青年把身边堆得高高的纸鹤山挪开,为大场诚腾出位置坐下。
大场诚一言不发地坐下,腰背挺得很直,制服扣子系到了最上面那一颗,只目视前方。青年看着他的侧脸笑,说:“你这幅样子,很像我的双胞胎弟弟。”
然后把纸鹤放进他手里:“他坐着的时候也是这么直挺挺的,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
诚看青年,又低头看纸鹤,慢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说:“这样不是对后背比较好吗?”
“大概是吧,如果我像他那样的话,也许还能长得再高一点。”青年眺望河上落日,淡淡地回答。
他们都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地看眼前风景。泷川尊轻轻走过去,拿起青年叠的纸鹤看,三人身上虽照着同一片余晖,却身处不同的空间中。
“我不是因为不甘心才留在这里的。”大场诚突然说。
“不舍得吗?”青年问。
大场诚迟疑,点了点头,看向青年:“那你呢?”
青年低头笑,落在纸鹤上的视线温柔,答:“我发现爱是个很荒唐的东西。”
泷川尊听见大场诚轻轻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发现眼前已渐渐模糊黯淡的景象被霞光突然照亮,抬头看,热烈的云在河对岸高楼的缝隙中像燃烧般发出绚丽灿烂的颜色,令人想起海边沙滩上的篝火与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明明沉静地熄灭就可以了,这落日,尊不禁想到,却偏偏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展现这么美丽的样子,让人留恋。
“真美啊。”青年与诚同时感慨道,又不禁为这巧合而朝对方笑了。
泷川尊睁开眼时,发现朝阳从没拉紧的窗帘中钻进来,正照着他的脸。他转头看,见大和仍熟睡,便蹑手蹑脚下床,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望天。
对面阳台上的花不知什么时候都开了,在一片灰楼间点缀出鲜亮春色。
10.
井坂将吾握着手机,不时从咖啡店的窗向马路对面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拨通尊的号码。安积隆坐在四人桌的右上角,冰饮料已经见底,叼着吸管戳戳点点,发出一阵吸溜声。
“隆,不要喝得这么大声。”将吾看了他一眼。
安积隆老老实实点头,说:“喔。”
坐在他对面的时枝裕二幸灾乐祸地笑,荒太则伸手叫来侍应生,让隆再点一杯。
“将吾哥,不打给他吗,那个律师。”裕二看身边坐的将吾。
井坂将吾叹气,把手机放在桌上,双手搓脸颊,发愁道:“这样约他出来见面未免太冒昧了,也许泷川律师不想再被这件事纠缠。”
“但是,”荒太慢悠悠地说,“听你之前说过的关于律师的话,他应该很关心那个叫大场诚的学生……吧?”
井坂将吾点了点头。
时枝裕二拿起他的手机递过去,托着腮笑:“打吧,不用担心。”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泷川尊似乎在街上,背景里一直有车声和人声。“喂?我是泷川。”
将吾不禁坐直身体,说:“啊、泷川律师,我是那天见过面的井坂将吾……”一句话说到这里,不知该怎么继续,所以停顿了,对方那边一阵嘈杂话音,也没顾上回答他。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泷川尊的声音才重新清晰起来,似乎挺惊喜:“井坂君!实在不好意思,我这里有点吵,能听清吗?”
“很清楚,完全没关系,”听尊语气开朗,将吾松了口气,决定奔入主题,“其实……自从上次见面后,我对律师提到的那位学生有点在意,所以现在就在他读过的高中门口。”
“欸?修和吗?”泷川尊音调上扬,显得惊讶,“我现在也在学校门口,你在哪里?”
井坂将吾闻言蹭地从桌前站起来,把另外三人都吓了一跳,愣愣看他。
“我、我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店里,”将吾对他们匆匆摆手示意,领头往外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你们?”泷川尊对着手机不解,可通话已挂断了。鞍马六郎抱着手臂晃过来,问道:“谁们?”
泷川尊歪歪头,说:“不知道都有谁……”一转脸就看见法界天魔倚在他的小面包车旁,后备厢门开着,里面赫然放着那个据说能捕捉灵魂的、像果园喷雾杀虫器似的黑色装备,而他的手搭在那上面,一副随时要背上驱魔的模样。
“说是名校,”天魔迎着太阳眯眼看修和学园的建筑,“这么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鞍马六郎后退了几步跟着仰头打量,说:“自从大场诚的事件后,入学的人数就越来越少了,哪个家长能对默许欺凌事件的学校放心呢。除非是想要设计……”
法界天魔点头,打断他的猜想,道:“勉强支撑啊。”
人行横道的信号灯亮了,提示音安定地响着,井坂四人匆匆穿过斑马线,比其他行人都着急。安积隆小心翼翼端着透明塑料杯,冰淇淋球浮在汽水上,随着他的脚步摇晃起伏。
泷川尊一眼就望见了井坂将吾头上的蓝帽子——像上次一样是歪着戴的,衬得他的小圆脸更孩子气。
将吾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不对,尊伸脖子看,这才发现是跟着三人一犬。牧羊犬仰头阔步,气定神闲,像牵着他的人一样,表情是笑眯眯的。
尊向他们走近,鞍马六郎与法界天魔也朝新加入的四人投去目光,两边还没讲话,时枝裕二倒先反应过来,指着尊诧异道:“是那天在花店买花的律师?”
泷川尊被他的话提醒,仔细看裕二,想起他确实就是为自己精心包裹矢车菊的年轻店员。
“我们见过的,是吧?”裕二看看尊,又回头看看将吾,觉得这世界还真是不可思议地小。
将吾与尊相对而笑,说起自己找到了大场诚父亲的拉面店的事,身后传来摩托车的引擎猛响,几人都好奇地伸头瞧,只见两个穿不同高中制服的男孩正朝他们的方向疾驶。
法界天魔拉着鞍马六郎跳上人行道,那辆摩托车就顺势停进了驱魔工作专车后的车位里。金田一摘下头盔,往不破银狼肩头砸了两下,说:“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银狼抓着他的头盔夺过来,翻身下车,答:“刚才那个路口也没有监控摄像。”
“我的生命可是有监控摄像的。”金田一瞪了他一眼。
鞍马六郎伸手向两个高中生招了招,回头对尊解释道:“昨天他们打电话来关心了一下,我就告诉他们了。”
“这就是他上过学的地方吗?”金田一走近他们,抬头看眼前的学校。
众人随他的视线一起望去,修和学园曾经气派的建筑外墙漆料斑驳,久不修缮,操场被建筑商要去半片,挪入写字楼的规划里,场地不如过去开阔。
如果叫大场诚的学生还活着,看见他曾经为之努力发愤的高中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会失望的。泷川尊想。
他转念一想,觉得不对。
如果大场诚还活着,没有受过欺辱,修和应该比他在校时还要更优秀吧。
下课铃响起,音乐声顺着打开的教室窗子飘出来。安静的校园里变得喧闹起来,几个换了运动服的男生从楼里跑出来,一路踢着足球。
不破银狼插着兜走向学校大门口,低头看地面上碎了角的地砖,说:“修和现在已经不是名校了,只是一所普通高中而已。”
“它本来就不配做名校。”金田一说。
11.
“其实,我昨晚梦到了大场诚。他在河堤旁和一个青年说话。”泷川尊站在他们中间开口,阳光把他身前别的律师徽章照得闪闪发亮。
井坂将吾吃惊地看他:“那个青年是……”
“在折纸鹤。”尊对将吾点头。
将吾不答,嘴巴微张着,眼圈渐渐红了。
“大场是从屋顶跌落的,我的梦里却跳过了这最后一部分。”尊望着在修和学园操场上踢球的学生说。
井坂将吾低头揉眼睛,再抬眼时仍隐约有水光:“青年他……长什么样子呢?”
“梳着普通的短发、穿着普通的衣服,”尊答,不像是讲述梦中情景,像在聊一位真实认识的朋友,“眼神很柔和,表情和声音也很柔和。”
他停顿,对着拂面而来的微风伸出手,继续说:“就像现在的天气一样。”
将吾一愣,看自己上衣被风轻轻吹起褶皱,笑道:“我想他也是那样的。”
泷川尊转身沿路向下走,井坂将吾等人都跟着他,很快就把修和学园甩在身后,而大场家在街角的拉面店也被静静地路过了。店里正是午休的时候,鞍马六郎对时枝裕二指了指它,后者用口型回道:“大场的。”六郎点头,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他们不知道尊要去什么地方,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问,心里有个隐约的答案。
河堤的风景展现在眼前时,一行人虽不意外,却没来由地觉得感动。
水波温柔,随风而动,日光明媚,草木转绿,透出夏天生机勃勃的样子。安积隆抬头看,蓝天下两只风筝飞得很高,而他杯中的冰淇淋球已经化了,发出淡淡的甜味。
泷川尊继续向前走,边走边注视着跨河大桥下平静的水面,突然想起了筱田夏生。如果他也在的话,会想来这里钓鱼的。
顺阶梯向下,他们来到河边。尊在心里默数面前的长椅,樱花树下正中间那一张就是他在昨天梦中见到青年所坐的,现在上面没有人。
就算是青年与诚正坐在上面,我也未必能看见。但如果他们能看到我的话就好了。尊想。
向井荒太从外套兜中掏出牧羊犬喜欢玩的球,用力抛向远方,小狗很兴奋,朝着球的方向猛追过去,隆站在另一边对它拍手,让它把球叼给他。裕二则挨着天魔和六郎站,三人都倚在河岸护栏边,懒懒地享受阳光。
金田一看着牧羊犬笑,对银狼低声说:“你要是过去的话,它准把你当朋友。”
“为什么?”银狼皱眉。
“因为你们都是犬科。”金田一说。
银狼瞥他一眼,答:“鞍马侦探和其他人介绍我时,说我是你的朋友,那你也是犬科了。”
金田一啧一声,撇下他加入了荒太与隆。
井坂将吾在泷川尊身边坐下来,在尊看来,他二人正好占了青年与诚的位置。接着他闻见将吾身上轻淡的熏香味,猜测那是青年挑选的味道。
确实适合春天。
风又吹过来了,漫天樱花飞舞,尊与将吾都不禁用手去接,突然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声,转头看,愣在原地。
樱花树下并肩站着两人,一个穿柔软的灰色上衣,一个穿蓝白高中制服,都朝他们微微笑。
大场诚向他们走近两步,抖落肩上的樱花瓣。
他的模样就像梦中所见一样的明朗。
四目相对,泷川尊缓缓从长椅上站起来,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令人诧异的奇遇,更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他们认真地看着彼此,仿佛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相似与不同的地方来。尊发现大场诚终究还是和自己梦中所见的不太一样——那双眼睛不再迟疑、困惑、黯淡,而是热忱、友善,像每一个活泼的十五岁少年。
尊想他们的注视一定持续了很久,因为分散在河堤上的荒太与六郎他们也围了过来。
大场诚没有再靠得更近了。他对泷川尊笑,然后后退,退回樱花下,站在青年身旁。他们似乎要走了。
泷川尊心里一急,出声道:“我是泷川,泷川尊。你是大场诚同学吗?”
诚点头,目光落在尊胸前的律师徽章上。“做律师应该很有意思吧?”他问。
“有时。不过有点辛苦。”尊答了,又后悔自己说的太少,应该再延长点时间的。
大场诚的视线一一仔细看过他们的脸,最后又与尊对视。
“世界会变得更好吗?”他突然问。
泷川尊一怔。他身边站的其他人也愣住了。
他想了很久,对诚郑重答道:“我不知道。”
“是嘛,”大场诚笑,“我想也是。”
青年伸手搭住诚的肩膀,转身向缓坡上走。井坂将吾叫住了他,青年回头,将吾张嘴,没说出话,青年便对他笑笑,两人没再停留,身影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风拂枝叶簌簌,落下樱花,像往常的每一个四月,和平安宁。
尾声
12.
法界天魔说顺路送鞍马六郎,二人按原路回去取车,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的是不破银狼和金田一一。四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还能隐约听见金田一警告银狼不能超速的声音。
井坂将吾则陪向井荒太继续散步遛狗。安积隆与时枝裕二各自打工,赶着去坐电车。
泷川尊一一和他们挥手再见,当空荡荡的河堤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也决定回家去。临走时不禁又看那株樱花树,树下无人。
今晚不会做梦了,他想。
尊上了公交车,车上有几个空位,他在靠窗的后排坐下,阳光只持续了一会就被阴云挡在后面。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
下车后,他从车窗看见自己刚才坐的位子立刻被人占了。一转头,面前一把蓝色伞。
伞抬起来,新藤大和将他一把拉过去。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四点的降水概率是90%,”大和说,“你上午出门的时候没带伞。”
“在这里等好久了?”尊眼中露出笑意,两人不紧不慢向家走。
“也没多久。”大和与他走了一段路后,将伞换了只手撑,歪向尊,自己的半个身子露在雨里。他用腾出的那只手牵起尊。
手很温暖,其实天气也不冷。
13.
“妈妈,”莎莉兴冲冲地跑进卧室,对坐在床边翻相册的望月沙良笑,拉着她去阳台,“你看楼下的樱花!”
14.
“像雪一样。”片濑雪趴在栏杆上,伸出手接樱花瓣,颈上的珍珠项链从衣领里吊下来,如同一滴小小的露水。
15.
向井荒太带牧羊犬返回诊所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一人一犬都有些饥肠辘辘。走近大门后,荒太才发现门口坐着一人。
他面容沉静,身上的衣服和发梢都被雨淋湿了些,听见荒太的声音后抬起头来,是个纤细俊秀的少年。
“我的朋友病了。”他对荒太说,打开自己合拢的掌心。
向井荒太拿眼一扫就知道那只小鼠已经救不活了。他虽然已经在诊所里工作了一段日子,但还是害怕说出这种消息。
“它死了,是吗?”少年问。
荒太低下头,慢慢地点了点头。
少年从台阶上站起来,伸出手:“请医生帮我葬了它吧。”
荒太又点头。
“春天比较难熬吗?”少年自言自语,望着地上雨水积洼里的樱花瓣。
荒太急急摇头,说:“生命……都是这样的。”
少年下台阶,站在路灯的橘色中对荒太笑笑,说:“如果有流浪犬的话,请你通知我,我愿意领养。”
“你叫什么名字?”荒太追出两步。
“影山,”他答,“影山留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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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日贺文,祝福剛老师健康顺利
2.角色性格系个人理解,人物关系为情节需要的私设,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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